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来自五台山的佛牙
编辑:聂鑫     2016-07-07 11:43:51       来源:中华网山西

  北京西山八大处有古塔残基“画像千佛塔遗址”(以下简称“塔址”),近有“佛牙舍利塔”,赵朴初《重建佛牙舍利塔记》(以下简称“赵记”)记载:

  西山旧有辽代招仙塔,俗名画像千佛塔,毁于八国联军的炮火。寺僧扫除瓦砾得石露盘,上写:“大辽国公尚父令公丞相大王燕国太夫人郑氏造,咸雍七年(1071)八月日工毕”。随后在塔基拾获一石函,启视有“沉香匣”,内贮佛牙舍利一颗,匣上题记“释迦佛灵牙舍利,天会七年(963)四月二十三日记,善慧书”。按《辽史》记载“咸雍七年(963)八月置佛骨于招仙浮图”,其时日与露盘刻文正合,造塔的燕国太夫人郑氏,盖辽相耶律仁先之母,题匣之善慧乃北汉僧人,宋初受宣秘大师赠号名,见《补续高僧传》。至于天会七年(963),则北汉刘氏年号,相当于公元963年,盖佛牙舍利初在北汉,后至辽京,咸雍入塔,上距善慧题匣之岁,殆百有余年……

  1962年,陈垣作《法献佛牙隐现记》(以下简称“陈说”),进一步考证说:此处发现之佛牙乃“法献佛牙”。陈说佛牙入燕的历史:

  契丹入汴,单法物而北,至真定,契丹主死,法物星散,刘高起太原,牙当于此时入汉。郭威篡汉,牙又转棣北汉,曾为僧人善慧所藏,有天会七年(963)题记……北汉与周宋为敌,与辽交好,天会末宋数伐北汉。牙遂于此时入燕。至辽咸雍七年八月,郑氏始将牙埋藏于燕京西山招仙塔下。

  本文通过塔址、“露盘”和“牙匣”等文物,参考“五台山传志”等传世文献,探讨招仙其地和善慧其人,旨在寻踪佛牙的由来。研究初步认为:佛牙来自五台山。

  一、解读文物信息

  《辽代石刻文编》著录有咸雍七年(1071)《千佛塔露盘题记》,考释文字记:“北京西山灵光寺内,原有古塔一座,俗称画像千佛塔。庚子岁毁于炮火。塔上原有造塔刻石一块,刻有记文30字。”此指赵记塔墟瓦砾得之“石露盘”。题记:

  大尞国公尚父令公丞相大王燕国太夫人郑氏造。咸雍七年八月日工毕记。

  题记透露的信息:一是记载某项营造工程“工毕”的时间,在辽道宗咸雍七年,即宋熙宁四年(公元1071年)八月的某日;二是供养人:尊号为大尞(辽)国公、加尚父、官居南京(燕京)府中书省中书令(宰相)、赠封燕国大王(耶律瑰引的遗孀),燕国夫人——郑氏。

  考之辽史,耶律仁先(1013~1072)之父,名瑰引,出于皇族孟父房一枝,生前官居南府宰相,即燕京中书省中书令,死后追赠燕王。辽制妻封从夫,郑氏故称“燕国太夫人”。题记之时,瑰引已死数十年矣。太夫人年逾古稀,所谓“郑氏造”也就是仁先造,实为家族供养。

  当时的燕京僧居佛寺,冠于北方。契丹贵族妇女尤其崇佛,营寺造塔风气十分浓厚。耶律仁先于清宁九年加尚父、晋宋王,咸雍元年加“于越”,“终辽之世,以于越得重名者三人”(《辽史•百官志》),有极高的权力和富足的财富,因母亲健在,故托以太夫人的名义造塔(或寺院,或经幢,或佛像),有为母还愿、为父荐冥的用心。耶律仁先在燕京建塔或其他佛教

  建筑物,是有可能的。《辽史纪事本末》记载:“咸雍五年春正月,准布塔里干叛,诏晋王耶律仁先为西北招讨使,锡鹰纽印及剑,谕以便宜从事……夏四月,西北招讨司以所降准布酋长至行在。”仁先于报捷当月病逝,距燕京营造工事完成才八个月。

  再说“露盘”。盘上的题记没有明确记载造塔之事。发现的石刻圆盘命名为“露盘”,本身就有问题。因为这个圆盘中央没有可贯穿刹杆的孔洞,不似象征法轮的“露盘”。从千佛塔旧照片上看,塔刹部分是由双层硕大的仰莲宝座托以宝珠构成的宝顶。观其形制,应该不是承重类的大型建筑物上的构件,而是某种小巧的建筑或雕塑之部件。显然,千佛塔宝顶不会存在这样的“露盘”。再者,千佛塔是八棱体,而石碟是六棱形,不可能是此塔上的构件。露盘原来所在的位置,很可能是在经幢或石塔上,如佛塔附近的经幢、或小型石塔上。

  这件被称作“露盘”的刻石,无论是建寺还是造塔、造幢、造像,甚或作为塔心柱的柱础构件,都是于越宋王耶律仁先家族内部事务,只能显示供养佛事而没有透露与佛牙佛骨有关的信息,更与辽道宗没有瓜葛。如向南等辑注的《辽代石刻文编》收录此“露盘”,记出自“画像千佛塔”遗址,没有提到“招仙塔”这样的名字;梁思成撰《中国的佛教建筑》描述过此辽塔,且录有旧照片,注明是“公元11世纪建造的北京灵光寺西面的砖塔”,也没有提到过“招仙塔”的名字。查遍历史文献,无论是耶律仁先母子,还是辽道宗本人,都没有“将牙埋藏于燕京西山招仙塔下”的片言只字可寻。

  《辽史•道宗本纪》记载:咸雍七年(1071)八月“辛巳,置佛骨于招仙浮图,罢猎,禁屠杀”。辽史所谓“佛骨”不明何骨。唐代韩愈所谏的“佛骨”有文献记载说是“佛指舍利”,也称“金骨”、“真身”。辽世宗天禄三年(949)仙露寺“葬舍利佛牙石匣记”记载的是“佛牙”这一名称,而不说“佛骨”或其他。

  辽宋之际舍利大量进入东土,西域各国所献佛骨舍利不计其数。辽代崇佛风气较之北宋要浓厚的多。从今天发现的佛塔地宫瘗藏物看,宋代多为民间供养品,而辽代更多是皇室贵族供献物,等级规格明显不同。特别是道宗执政的46年间,是辽朝佞佛最盛的时期,道宗大兴寺塔、剃度僧人,他本人则是历史上少有的受过菩萨戒的皇帝。

  据赵记,塔毁后在清理塔基时得石函,并善慧所题沉香匣。匣上有“释迦如来灵牙舍利”、“天会七年四月二十三日记”、“善慧书盖”等墨书汉字,还有梵文。今观木匣,几乎每面、甚至内部都写满了文字,形同小儿涂鸦,稚拙杂乱。

  按佛塔瘗藏制度,佛塔的地宫才是瘗藏舍利之中心所在,且一个佛塔只有一个地宫。所有的佛塔天宫(即非地宫之塔上任何空间)都是围绕地宫佛舍利瘗藏的“装藏”供养。

  皇室贵族造塔,地宫瘗藏七宝物一定相当丰富且精美。木匣在佛塔考古中多有发现,但都不是独立存在的,而是属于多重的、不同材质的套函之其中一重。千佛塔遗址唯见一木匣,不符合舍利供养规制,更与道宗皇帝、燕国太夫人和于越宋王的身份不相称。

  此“牙匣”当是塔身或天宫内的“装藏”物,而非地宫中的“瘗藏”物。如同应县木塔上发现的数颗“佛牙”。这些装藏物也一样都是供养物,供养物不仅在塔成之时放入,而且以后每次开启地宫或修饰塔像都要充实供养,会有新的装藏物源源不断地加入。一切自视为宝物的私人物品都可以作为供养物入藏,其中所谓的“舍利”也是供养物——或说所有的供养七宝都可视为“影舍利”。法门寺石室内地下出土的五重函中有“水晶球”二枚,金陵长干寺宋代地宫出土了三枚。这些水晶球是典型的七宝供养物,佛经上称之为“摩尼宝珠”,是“影舍利”,非“感应舍利”。这些装藏物也如同瘗藏物一样视为圣物。法门寺出土多颗指骨造型的“舍利”,即属装藏物。

  辽代的舍利瘗藏继承了唐制,以金棺银椁为主。从法门寺四套舍利函器可窥见唐皇室的瘗藏规格。耶律家族怎么可能沿用一百多年前的陈腐木匣供养佛宝圣骨!这个寒碜的“牙匣”不会是瘗藏物,而是后世装藏的个人供养物。

  二、招仙其地和善慧其人

  研究认为,“招仙”不是塔名或寺名,而是地名。具体地望不能确知,但有三种可能:

  一是在蒙古。《契丹国志》记上京所属之“招州”,《辽史地理志汇释》列之上京边防城,招州隶属西北路招讨司。元代称“雕阿阑地”,在乌格依湖北、额尔浑河上游东岸。契丹语“雕”与“招”声相转,“雕阿阑”可音转作“招仙”或“招山”。

  二是指“朝鲜”。朝鲜得名非常古老,《山海经》最早记载了朝鲜这一名字。《尚书大传》释读“朝鲜”为“朝日鲜明”。“朝鲜”古音本作“招仙”。《辽史•地理志》:“东京辽阳府,本朝鲜之地”。时“朝鲜之地”乃辽的东京版图,以东京辽阳府为中心的辽东地皆称“朝鲜”。辽阳有辽中晚期的建筑“大白塔”,或可推测,辽道宗造此塔,怀有镇国、宁边、示威、怀柔等诸种复杂的心情。辽阳府应该是招仙所在地,大白塔或为道宗置佛骨之“招仙浮图”。此外,东京辖内的锦州大广济寺,今有十三级大白塔,有文献记载塔“造于辽道宗清宁间,后降舍利藏之”——值得注意。

  三是在中京。中京大定府外城的“大明镇”今存十三级密檐大塔(俗称“大明塔”),实为辽代第一塔。罗哲文先生说大明塔即“感圣寺的佛牙舍利塔”。此塔地处“朝天馆”和朝鲜战俘营的聚居地,或是“招仙”名之由来。辽道宗置佛骨于此旧塔,亦有可能。

  北宋皇室曾经供养的佛牙有很多,如著名的唐代道宣律师神授佛牙,还有西州法渊晋献的佛牙、秦观陪李公择所见“金地佛牙”、沈括过咸平发现的神异佛牙等。王珪《华阳集》记载宋初即有“五牙”,入宋的日本僧成寻在开封看到的佛牙也不止一颗。随着北宋的覆亡这些佛牙大都下落不明了。然而陈说佛牙的来历曲折而离奇。

  陈说:后晋出帝不愿向契丹主耶律德光称孙子,契丹主生气打入汴梁,灭晋自称“中国皇帝”。仅四个月,因契丹人不适宜中原气候,弃汴北还。行至真定(河北栾城),德光突然病死(947),他携带的在汴京劫掠的大量财宝遭哄抢,其中就有“法献佛牙”。这时刘知远于太原称帝(947),建立了后汉,佛牙不知怎地就到了后汉。时不过四年,后周代后汉,刘崇建立北汉(951),佛牙又转移到北汉。北汉与辽的关系交好,佛牙就到了燕京。这颗神奇的“佛牙”,不过五年间,飞落了五国,忽隐忽现。考证充满了意识流般的跳跃与梦幻。

  其实,历史上曾出现过两个“天会”年号。一是北汉天会(957-973),共17年。二是金代的天会(1123-1137),共14年。两个天会七年相差了166年!北汉天会七年(963)即北宋乾德元年,《补续高僧传》记乾德间,善慧授宣秘大师,掌教门事。若是,则此时的善慧已为宋室所重,何以用伪朝年号记事?又送佛牙到敌国?题记牙匣距咸雍成塔又108年,其间由谁保管过此匣?如此简陋的木匣为何到了宰相家族以后,也没有重新装校庄严、题记文字?

  其实,“牙匣”上的“天会”年号,不会是北汉之“天会”。文字题记的内容通常是瘗藏的时间,北汉没有统治过燕京,那时也没有此塔,燕京只有在金太宗时期才使用过天会年号。牙匣是善慧放入旧塔的私人供养物。僧人随身供养舍利的事不足为奇,如南朝建康的法献、唐朝西明寺道宣、北宋金陵可政,都随身供养过舍利。以个人私密物装藏佛塔者,不胜枚举。

  此时的燕京,经历了历史上罕见的三国战乱时代。先是宋金联合攻辽;金人破辽,占据燕京析津府,洗劫一空后,依约移交宋朝;金天会元年(1123),即宋宣和五年,北宋设燕山府,然而仅两年又被金人武力夺取,燕山府复名燕京,这一年是金天会三年、宋宣和七年(1125)。燕京三年间四易国号,战乱频仍,民不聊生。很快,金灭北宋,金天会七年已是南宋建炎三年(1129),南北战争如火如荼。这就是燕京的历史大背景。

  燕京的佛教状况又如何呢?起初金太宗对佛舍利并不感兴趣,也许有感于“辽亡于释”的前车之鉴。《金史•太宗纪》记:“天会元年(1123)十月,上京庆元寺僧献佛骨,却之。”最高统治者对佛教的态度较之辽代有微妙的变化。就西山一带而言,帝王不再热衷于在这

  2016年佛诞日于石河子蜀鹿山

  (作者汪海波,中国宋史研究会会员、中国佛教文化研究所特约研究员。)

  赵朴初:《重建佛牙舍利塔记》,《现代佛学》,1964年第4期。

  陈垣:《法献佛牙隐现记》,《文史》第一辑,北京:中华书局,1962年,第55页。

  向南:《辽代石刻文编》,石家庄:河北教育出版社,1995年,第346页。

  李有棠撰,崔文印、孟默闻整理:《辽史纪事本末》卷六《西北部族属国叛服》,北京:中华书局,1983年,第154页。

  据说木塔发现不止两颗。1966年由一游客在木塔第三层佛坛座下的缝隙里拣到一件花式银盒,内装七珍与佛牙舍利,共35件,由当时的木塔管理员接收保存;1974年维修木塔时有人发现第二层主佛像被人撬开一洞,疑有佛宝被盗,从而追回了另一件银盒,内有水晶石、水晶葫芦、水晶珠、沉香木、七宝及佛牙舍利等,共36件。有人说这是佛经记载的捷疾罗刹盗取的一双佛牙。见唐学仕、马良编:《应县佛宫寺释迦塔—佛牙舍利》,国际文化出版公司,2008年出版。

  这四套舍利函器的具体情况是:前室的一套,由外向内依次是汉白玉阿育王塔、铜浮屠、伽陵频迦纹饰银棺,“佛指舍利”置于棺中;中室的一套,由外向内依次是汉白玉双檐灵帐、盂顶铁函、用丝绸包裹的鎏金双凤纹银棺,“佛指舍利”置于棺中;后室的一套,最外为用红锦袋包裹的银棱盝顶黑漆宝函,其内依次是鎏金四天王盝顶银函、素面盝顶银函、鎏金如来坐佛盝顶银函、六臂观音盝顶金函、金箧宝钿珍珠装金函、金箧宝钿珍珠装开武扶石函、宝珠顶单檐四门金塔,“佛指舍利”套置在金塔银柱上,据塔基内石刻物帐所记,这套容器是唐懿宗供奉的八重宝函;后室秘密龛中的一套,外为铁函,裹有织金锦,其内依次是鎏金四十五尊造像盝顶银函、银包角檀香木函、嵌宝水晶椁、壸门座玉棺,“佛指舍利”置于棺内。陕西省法门寺考古队:《扶风法门寺唐代地宫发掘简报》,《文物》1988年,第10期。

  张修桂、赖青寿编著:《辽史地理志汇释》,合肥:安徽教育出版社,2001年,第66页。

  毕沅编著:《续资治通鉴》,北京:中华书局,1957年版,第1710页。

  罗哲文、柴福善:《中华名塔大观》,北京:机械工业出版社,2009年,第113页。

  [元]脱脱:《金史·太宗本纪》,北京:中华书局,1975年,第48页。

  《五台山传志八种》,宗教文化出版社,2015年7月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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